画

　　“唉”，他抬起头，转了转酸痛的脖颈，放下画笔的右手拿起破旧的手机，“三天了啊。”暗色的窗帘笼着这间小屋，屋内漆黑一片，仅有的小吊灯在画架上方忽明忽暗，屋外同事们轻快的脚步惊动了屋内的安静，零星的谈话片段穿过薄壁。“他还在那里面吗？”“当然，听说他这几天连家都没回呢，他女朋友急得要死。”“什么，他还有女朋友！”几个女人做作地咯咯笑了起来，“这个怪胎……”

　　他颓丧地起身，拿着手机摸索着推开窗户，秋日下午明媚的阳光涌入，在几个凌乱的酒瓶间跳跃，一片枫叶静静地躺在画架旁边。叶子边缘已泛起黄色，橙红的叶身皱巴巴地蜷缩着，与一旁画面上枫叶的饱满莹润形成鲜明的反差。画上大片温润的橘黄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些许金光，展露着一种神圣的圆融，他仿佛被刺了一下，垂下眼睑，沾着灰尘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，几天来女友关切的话语一条条地在屏幕上滚动：“今天可一定要回家哦，有惊喜呦”他眼前浮现出女友秀气的眉毛微蹙，不满地戳着手机，却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勾起唇角笑了起来……唉，她就像偷溜进他黑暗生活的阳光，那一丝温暖，足以令他心灵为之沉潜。“天天都是这些平淡的东西，顾客要的是刺激，是冲击力，你以前的画技都到哪里去了呢？”老板愤怒地瞪着他，挥舞着手中的画布。他抿了抿唇，慢慢地走出大楼，是时候再找一片枫叶了，他想。

　　他有些茫然地走在大街上，酒精在他血液里汩汩流淌，他踉踉跄跄地顺着街道前行。等他清醒过来时，这才发现，走了这么远了吗？小公园早已被抛在后面，看来这次捡不到枫叶了啊。黑夜的羽翼悄然降临，路旁一众霓虹灯中的星点昏黄的灯光引起了他的注意，竟是在不知不觉中走到家了啊。他走到门前，摸了摸放钥匙的口袋，袋中的空洞使他敲了敲房门。回音荡进了黑夜，却无一人回应。他只好在门口坐下，双眼无神地望向前方，她还是走了吗？

　　突然，他惊讶地睁大眼睛——她站在马路对面，怀抱着一大束橙红的枫叶。她看到了他，眼睛蓦然一亮，兴奋地冲他飞奔而来……倏忽间，“砰”的一声巨响，她被卡车千斤的巨力猛然撞开，鲜血在夜色中绽出艳红的血花，那一大束枫叶在血花中缓缓凋零。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到她身边的，他混沌一片，呆呆地望着她，说不出一句话，几片枫叶缓缓落在他肩上。人们的尖叫与卡车司机的忏悔遥远地仿佛在另一个世界，幽静的黑夜包绕在他和她周围，她明亮的眼睛渐渐灰败，嘴唇艰难地蠕动：“你……喜欢的……”便再无声息。

　　他捂着脸趔趄地跑回家中，头深深地埋到画板前。忽然，什么东西飘到了地上，他捡起来，是一片枫叶。血，从枫叶底部悄然蔓延，勾勒出一片狰狞的猩红，金橙与血红交织，这般悲哀的美直击他的心灵。他快速拿出画笔，调好颜色，双手在画布上翻飞……夜深了，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，望着面前的画哀伤而讽刺地笑了。画上，一棵枫树独立于夜色中，枫叶成片地落入旁边晶莹的小溪，纯净的月光小心地倾入一缕，几片枫叶静静地飘着，滴血般的深红浸染了小溪，浸染了月光，女子绰约的影子在枫树下若隐若现。月，如红酒一般醉人，黑夜包容了一切的罪恶。他关上灯，慢慢向暗夜中沉去。画中景是那么净，又是那么悲。

　　老板总该满意了，他想。